浪犬天涯(一)
夏日的高溫已持續一段時間了,身心憔悴的母黑狗大黑,二個星期前悄悄的來到了鯉魚潭水庫辦公區,大黑肚子凹陷,身上一根根的排骨隱約可見。
大黑走起路來,見了人四肢不敢直立,兩耳低垂,尾巴捲起,身軀近乎貼地,當人類由其身邊經過時,大黑總是頭往回看,然後以慌張的眼神快步離開,活得非常的卑微。
大黑來自於鯉魚潭辦公區鄰居『二齒』的黑狗群,大黑是該狗群中地位最低下的一隻,因為狗口眾多,『二齒』供給的殘飯遺骨已顯不足,狗群中的氣份開始不安寧,這是食物不足所產生的連鎖反應,狗老大已決定驅逐一隻狗以保狗群的溫飽,身份卑微的大黑經常無法再共享狗群有限的食物了。
大黑的狗階級最低,常受到眾狗的排擠及欺侮狂咬,大黑為了生存心生一計,利用母狗天生的本錢,勾引狗老大,希望狗老大能納牠為妾,以換取牠在狗群中的地位,牠的行為被狗老大的妻子狗大姐發現了,結果換來了一陣狂咬,因為狗群中只有狗大姐才有生育權的。
大黑終於在精神上和肉體上再也忍受不下去了,只有選擇離開才有生存的機會,大黑只好形單影隻的離開黑狗群另建新地盤,牠來到了鯉魚潭辦公區尋找新的機會,看看此地能不能容得下牠,以便自己能生存下去。大黑己決定先保命,然後若有機會遇到喜歡的公狗,再生出小狗仔來養育。
約一個星期前,鯉魚潭水庫辦公區又來了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白,小白是一隻出生五十天的小母狗,骨瘦如柴,看得出來至少三天沒有進食了,走起路來沒有精神,隨時會因為餓昏而倒下不起,看到人連尾巴都不會搖,顯然小白的母親尚未教其搖尾的禮儀時,就已被其狗主人放生棄養了。
上星期三,小白橫躺在車子邊,當人經過時,小白為了保存其寶貴的體力,身體躺著動都不動只有橫抬著頭看人一眼,小白那充滿著無助的眼神,從其目光中顯現出希望有奇蹟出現,希望人類能不小心掉下一丁點食物,讓其能夠安慰一下牠飢餓難耐的腸胃,小白已不指望人類主動拿食物給牠吃了。
人類A君路過,看到有氣無力的小白,心生憐憫,到廚房找殘餘的食物給小白吃,千找萬找,找到了鍋子裏尚有殘餘的雞湯,雞湯內有煮爛的雞頭和雞脖子,A君用筷子夾了放到小白躺臥處,小白膽怯不敢正視A君,伸出鼻子聞了聞雞頭,深怕A君出其不意的用腳踢牠,小白的小眼珠兒轉向A君,小白確認A君無加害之意,用起了牠的小嘴巴,叼起了雞頭。說時遲那時快,大黑聞到了香噴噴的肉味,飢餓難耐的往小白處衝了過來,A君心知要以人的力量阻檔餓犬效果是有限的,而且也不合狗道,故心生一計,馬上以腳把雞脖子踢開,大黑也隨著雞脖子滾出的方向飛奔撲了過去,咬了雞脖子就往七里香綠籬下啃食去了。
這時小白看到了大黑來勢兇兇要搶食物時,連忙叼著雞頭爬進了車子底盤處,三口當二口的狼吞虎嚥,小白心知牠必需在大黑吃完雞脖子前把雞頭吞下去,否則牠的雞頭又會被大黑搶去吃了,牠已三天未吃東西了,現在不趕快吞下去,下一餐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來到,有可能永遠沒有下一餐了。
這時候大黑已吃完了雞脖子,迅速的跑步到小白處,要強迫小白吐出口中的雞頭肉奪過來吃,因為這裏是牠的地盤,牠是鯉魚潭辦公區的狗老大,老大是有優先的進食權的,即使牠吃飽了,小白是否可吃剩的食都必需牠的同意,這是狗道的規矩,這就像地球有地心引力一樣千古不變的真理。
小白發現大黑跑過來,心中充滿驚慌,連忙的把最後一大塊雞頭肉吞進了肚子裏,然後縮頭縮尾的離開。
大黑看到地上已無肉了,用鼻子聞一聞地上殘餘的肉味,心裡非常的不甘,好歹這裏牠是老大,在牠的地盤上,沒有把小白驅逐出境且收留了小白,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,雖然人類是要把雞頭給小白吃的,但是那是人類的想法不是狗道,小白是狗就應該有大有小遵守狗道,小白竟然沒有經過牠的同意就把食物給吃了。
大黑心理愈想愈氣,肚子又餓,終於忍耐不住,腎上腺的發作,大叫一聲,「汪」箭步衝向小白,對準了小白的脖子咬了一口。
小白在地上痛得在地上哀嚎打滾,終於停止了哀嚎,爬起身子離開現場。聰明的小白知道,再哀嚎下去是沒有用的,只會浪費體力。因為這裏母親聽不到牠的聲音,母親是不會來保護牠的,這裏也沒有母親的安慰。
因為吃進了一顆雞頭,而被大黑咬了一口,對小白來說是值得的,因為一顆雞頭可以延續牠的生命,而且牠又可以快快長大。
大黑知道牠今天做了一件善事,牠在小白身上只咬一口,沒有咬死小白,這是對年幼不懂事的小白一個教育,教育小白在狗道中只有地盤老大有優先進食權的,除非地盤老大沒有看到食物。同時大黑希望小白心理能謹記此事,這是生存之道,大黑心情愉快的也離開現場。
颱風陸上警報己發布,颱風的風雨被高聳的中央山脈擋在東部,新聞快報報導颱風己在花連傳出嚴重的災情了,位於台灣西部的鯉魚潭水庫沒有風也沒有雨,空氣凝滯悶熱,月光被鯉魚潭水庫天空中的厚厚雲層給擋住了,這是一個充滿著不祥的暗夜。
暗夜裏山谷傳來了燈光,這是鯉魚潭水庫管理中心的燈光,水庫人員正在做防颱準備,隨時迎接風雨的來臨。
在這寧靜的下半夜裏,鯉管中心玻璃自動門外,小白正蹲在門外抬起頭來,兩顆眼珠兒仰視著被燈光穿透的玻璃面,因為小白在幾天前無意中發現,會有稀稀落落的飛蛾、甲虫等虫類受室內的燈光驅使,會往室內的光源飛,有一些粗心的虫兒沒有注意到玻璃,會撞上光滑的玻璃而掉到地上來,小白就在地上撲食飛蛾等,有時候運氣好還可以吃到像螽斯那麼美好的虫兒,當然有時也會咬到像發出臭味椿象,不過沒關係,吃到椿象後馬上吐掉,且以後在小白牠的記憶裏決對不會吃椿象了,這是小白自我學習的成果。
小白自從發現了這個好地方後,每天入夜後鯉魚潭水庫辦公區大門口已變成了小白的狩獵場,這是從天掉下來的食物,雖然這些虫類不像人類剩餘的食物那麼的美味,但是小白正在成長,急需要蛋白質,這些虫類的蛋白質對小白來說就不無小補了,小白每晚就這樣在大門口狩獵,累了就躺在門口,醒了再等撲食倒楣的昆虫。中午A君丟給小白好幾根雞腿骨,雖然當時大黑正在巡視地盤,但小白還是吃得很緊張深怕大黑的發現,而且數度骨頭卡住牠的小狗牙,但今夜小白還是來到牠的狩獵場,因為有多一分蛋白質,小白的肉就可以長多一點,身體就強壯一點,這對小白成長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事,因為活著就有希望。
值班的A君看完了水庫的電腦監測資料,又看看氣象局網站的颱風報導,想走出大門想觀察室外的天候狀況,這時候正在撲食昆虫的小白看A君的到來,馬上停止了狩獵,猛搖尾巴的走向A君,以身體語言向A君表示問候、臣服、歡迎之意,大黑也發現了A君,也從暗夜中走出來,搖著尾巴走向A君,牠們知道A君是曾賜予牠們食物的人類,A君是不具危險性的人物,運氣好的話A君還會找骨頭給牠們吃,不過牠們很快發現A君今晚不會給牠們食物吃了。小白看到大黑的來到,玩興大發馬上撲向大黑與大黑玩耍了起來,兩條一大一小的狗兒互動追逐嬉戲,瞬間消失在暗夜的辦公區。
白天了,颱風的風雨也伴隨著白天而降臨,來自蒼天的雨越下越大。近中午了,鯉魚潭的雨水彷彿就從天上倒下來一樣,控制室電腦顯示鯉魚潭雨量站瞬間降雨強度超過一百公厘,暴雨已連續下超過一小時以上了,水庫工作人員有的接收傳真資料,有的在演算進水量,有的在看監測電腦上傳水庫的即時水文資料,有的在待命有狀況時外出巡查,控制室面板的累積雨量數據猛往上跳,水庫進水量每小時以百萬噸以上在進水,鯉魚潭水庫就好像一艘戰艦,鯉魚潭的主任就好像是艦長,指揮著這艘由人民的民脂民膏,人民的血汗所建造出來的水庫,這座水庫操控著大台中地區人民生活及繁榮的命脈,「水」,水庫它代表人類的巨大利益;『鯉魚潭號』正航行在狂風暴雨的大海中,各種監測系統就好像艦上的儀錶,閉路電視監視系統就好像這艘戰艦的眼睛,每個畫面都在監測著水庫設施的即時影像,暴雨使得影像模糊了,好可怕的暴雨呀!水庫的所有運轉系統一切正常,水庫人員信心滿滿的和颱風奮戰著。
小白,小白自白天降雨後,就守在鯉管中心大門的遮雨台下避雨,隨著雨越下越大,小白身體就靠著大門口的玻璃越緊,小白出自娘胎以來從來沒有看過如此大的暴雨,小白被雨水濺得全身濕透、恐懼、顫抖,兩眼一直往室內觀望,在小白的幼小心靈裡,一直盤算著萬一自動門打開時,就要進入室內蹲在牆角避雨。
自動門開了,小白隨著人類的腳步兩耳下垂頭低低的,貫過大門往牆角跑去,蹲在牆角裏;小白這種動作馬上就為人類所發現了,對著小白大叫:「出去!出去!」。小白面對人類的動作,以可憐的雙眼望著人類,身體動也不動,眼神散發出希望人類能憐憫牠是一條小狗,牠需要呵護,牠已失去母親的保護了,盼望人類能網開一面,讓牠躲躲雨,只要躲過一陣雨就可以了。小白的盼望終於落空了,人類用腳把小白撥出了門外,小白大哭,哀嚎的聲和暴雨聲夾雜在一起,聲聲淒厲,不久後小白的哭聲消失了,只剩下暴雨聲,工作人員依然為著水庫的安全在辛勤工作著,小白的安危沒人想到。
中飯時,暴雨還是一直的下著,突然傳來隆隆的聲音,車棚後方有土石流出現了,勢不可擋的土石流一直往車棚灌來,辦公區人聲沸騰,每個人不顧暴雨的跑出去把自己的車子開到安全地帶。
A君在控制室內看著電腦裏水庫的資料,出水量跳空為0,A君心知不妙昨夜不祥之兆出現了,再看監視系統的畫面,看看自動監測畫面,全部斷訊,明顯的傳輸管路被土石流破壞了,還好高壓電力系統未受損。
辦公區的排水溝被土石流堵住,土石流所帶來的黃澄澄泥水漫過辦公區,頓時間辦區的空地走道就好像是河道一樣,管理人員忙著防災。
小白出現在餐廳側門的屋簷下,屋簷有一小塊高出地面的磁磚地,滾滾黃水水位和磁磚地齊平,緊張的小白在磁磚地上站也不是蹲也不是,正為眼前的洪水苦惱不已,小白想著萬一水再漲起來不曉得該怎麼做下一步的決定,這是小白從未有過的經歷,不過牠已不像先前大哭了,經過了一次受人驅趕的痛苦,在小白的成長過程中,又學習到了決對不能因躲避災難而跑進人類的建築物內,也不祈求人類幫助而幸免於難,這是身為一條流浪狗所必需具備的知識,在小白的小腦袋瓜裏再也不會發生像早上那種錯誤了,牠必需像大黑一樣,當有災難時必需自已找到安全的地方,而且絕不發出聲音來。
雨停了!停得很徹底,小白又開始展現牠的頑皮,小白在草地上追逐著大黑嬉戲,大黑一直和小白玩和小白輕咬,而且一直變換著嬉戲的地點,一會兒來到了大王耶子樹下,一會兒來到黑板樹下,每當換了地點,大黑第一件事就用鼻子嗅一嗅樹幹,嗅一嗅牠大雨前所做的地盤標記是否被雨水給沖掉了?嗅一嗅是否有別的狗入侵牠的地盤?然後在樹下撒了些尿液,重新做地盤記號,大黑的動作小白都看在眼裏,大黑正在教育著小白,尿是用來畫定地盤的,地盤邊界的樹、大石頭、牆角,電線桿都是做記號的地方,萬一別的狗進入地盤是必需先頭低低的,兩耳閉合搖尾乞憐以示衷心臣服,否則就要準備戰鬥為保護自已的地盤而戰,勝的狗就是老大,老大是亨有這塊地盤的一切事務的優先權。當然越過自已的地盤時,也要時時留意留是否有別的狗的氣味?這是流浪狗必需會的生活守則,兩條狗兒又再次的消失在鯉魚潭的辦公區。
小白消失了,整個早上再也看不到小白的蹤影,平時接近中午,小白和大黑都會在餐廳門口,等著有愛心的人類丟出骨頭或剩飯,今天只見大黑躺在餐廳的門口睡著了,大黑夢見了小白,夢裏大黑以牠蒼桑的經歷教育著小白,和小白嬉戲,和小白作狗類心靈的互動等等人類所無法給予的事務,在大黑的心裏知道小白的失蹤和人類絕對有關係的,小白一定是被人類再次的放逐了,在鯉魚潭辦公區裏再也沒有小白陪伴著大黑,獨留大黑面對著牠的未來。
A君 2001.08.13
小白 大黑
洪流中的小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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